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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寥落星辰


来源:虎牙  日期:2006/8/8  

引子一 历史

 2803年7月11日,我有幸作为联邦政府的特派记者,参加了在火星唐安城举行的第66届银河学术奖颁奖典礼.银河学术奖历史悠久,从福儿.安卡拉女伯爵创立至今已经330年的历史,旨在表彰为全银河的科技\人文及教育做出贡献的银河公民.
    众所周知,福尔安卡拉伯爵是自人类打通外太空通道\向银河殖民以来最伟大的人类女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她,促成了人类与银河系其他两个种族的和平.她也是第一位同时被人类\奥姆人和撒玛人将其铜像竖立在自己首都的女性.
    正因为如此,她亲手创立的银河学术奖,也没有任何种族上的歧视:不管是人类\奥姆人还是撒玛人,只要在各自的学术范围做出了相当的贡献,都有机会获得这一奖项.300多年来,银河学术奖已经成为全银河所有学术类奖项的王冠.而5年一次的银河学术奖颁奖典礼,也成了全银河最大盛事之一.
    然而,即便是我们如此尊敬这位为银河带来300多年和平的女士;即便是颁奖典礼足以称为全银河的盛事,这些都还不能成为联邦政府向大会派出特派记者的理由.
300多年来,三大政府从未向任何民间性质的活动派出过所谓的特派记者.这是人类内部停战协议里面重要的一个条款:不论是地球联邦\帝国舰队还是自由联盟,都必须严格遵守互不刺探军事\经济和科技机密的约定.鉴于和平来之不易,三方都尽力克制,即便是公开的民间活动,三方也都只是派出官方代表,大部分时候其实是连官方代表也没有.
    所谓的特派记者,我不得不承认,其实就是间谍.我的正式职务,是地球联邦维克星系执政府军事情报局少校分析员.我叫阿利尔方.
    一年以前,一个住在维克星系天哲星洛克市三层空间贫民区、名不见经传的历史研究学者波罗阿尔卡宣布:他已经解读了500年前那段失落的历史,发现了导致银河系400多年和平的最初真相.
    起初,联邦政府并未对这如痴人说梦般的学术研究产生兴趣.300年来,由于福尔.安卡拉伯爵那语焉不详的家族传说,所有著名或不著名的历史研究学者都对那段历史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宣布说自己发现了真相,找到了那段失落的历史.当然,经过验证并与安卡拉家族的传说的对比,这些所谓的真相最后都被证明要么是编造,要么是根据传说片段的猜测.
    毫无疑问,这个所谓的波罗阿尔卡看起来并不比那些被否定了的大历史学家更有名,因此他的研究也理所当然的与事实相去甚远.至少联邦政府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几个月后所发生的事情,却给了联邦政府一个狠狠的耳光.帝国舰队宣布波罗阿尔卡已正式受聘为帝国科学院院士.同时,波罗阿尔卡的论文<关于百年战争起因及结束的研究>在<银河之拳>杂志上发表.论文上所有不争的论据都表明,波罗阿尔卡的研究并非痴人说梦.甚至连远在维克星系平子星的罗德安卡拉大公爵都通过他的发言人向整个银河宣布,认可波罗阿尔卡的研究并向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表示敬意.整个联邦政府都被震撼了.学术界的官僚们开始后悔为何不事先读一读阿尔卡的著作,就武断地把他赶向了帝国的怀抱,使自己平白失去了一个如此好的扬名学界和加官进爵的机会.就政府来说,百年战争史实的大白于天下,极有可能为联邦政府在和平大联盟中争取到更多"隐形利益"创造有利条件.至于要让哪一部分大白于天下,政客们当然会很好地把握.
    众所周知,今年的银河学术奖重头戏便是给这位"伟大"\据说也有点疯狂的历史学家颁奖;并将由罗德安卡拉大公爵亲自给他佩上三叶勋章.
    于是,我被联邦政府派到这里来进行所谓的"亡羊补牢"的行动.并且,我的上司也要我相信,绝不会仅仅只有我们才有这个想法.
    我想,尽管波罗阿尔卡的研究已到了能拼凑一篇轰动银河的论文的地步;尽管他将为此得到全银河最高的荣誉以及一生都享之不尽的财富,他的研究却肯定尚未完成.一段百年的历史,绝不可能只有13万字那么简短.虽然我不是一个历史研究者,但我有一个职业情报人员的职业嗅觉.所以,这个任务目前来说,还有很大任我发挥的空间,前提是没人来捣乱的话.
    虽然有了"特派记者"这个身份,但在有必要的时间和地点,我依然小心翼翼地行走和搜集资料.如前所说:绝不仅仅只有我们对波罗阿尔卡感兴趣.更何况,我也不想遇上那个难缠的莉斯安卡拉小姐——据说她已经被任命为本次大会的安全负责人.噢!想起来就头痛.作为罗德安卡拉大公爵的长女,这位公主一点也没有淑女的样子.
    飞行出租车停靠在25号立体通道落客处,我钻进电梯,高速电梯在三分钟之内把我带到了市政广场.市政广场的左边几乎被一个单独的建筑完全占据:那就是本次大会的举办地,实际上也是历届大会的举办地——唐安博物馆.在穿过广场到博物馆的整个路程中,我都在祈祷不要让我遇见那位刁蛮的公主.直到进到博物馆大厅,我在整理仪容顺便在自己的左领处别上"记者证"的时候,我还祈祷了最后一次.
    "阿利尔!"一个颇为惊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的心刹时一片冰凉.
    "嘿!"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并机械地转过身去:"莉斯公主."
    我居然还没有忘掉应有的礼节,向她鞠了个躬.
    莉斯安卡拉的美丽在维克星系享有盛名,而今天她的装束使她看起来更有资格得到这个名声.她今天穿的居然是一身炮手作战服。加上她小脸上那幅严肃的英气勃发的表情,完美的身材,还有那从耳边落下的一小缕金色的头发.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天颁奖典礼的银河直播中,起码有一半的镜头会给她.
    "阿利尔,你怎么在这?"公主的小脸上有着显然的不满,虽然暂时她心中的惊讶多过了这种情绪.
    "得了,阿利尔,尊敬不是做在面子上的."公主脸上的怒意开始浮现:"我想公爵大人已经给了所有的执政府简单易懂的照会,你们的情报人员不许到这个大会上来."
    "我相信公爵大人肯定给我们的政府发过这样一个照会,并且联邦政府也确实收到过这样一个照会,尊敬的莉斯公主,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到."我调整过稍微有些慌乱的情绪,开始不紧不慢地反击.
    显然她并不吃我这一套,她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明显,而同时她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身高马大身着作战服,手持能量枪的家伙就站到了我面前.
    "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政府不能理解到公爵的意思吗?"莉斯的脸上泛起了嘲弄的表情.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表情激起了我可怜的自尊.可作为一个情报人员,我的自控力还没到如此脆弱不堪的地步.
    我开始笑起来:"哦!"我道:"公主殿下,您要知道,官僚们有时候连自己有几个情人都会忘记,我想他们要忘掉公爵大人的照会,那是一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事情."
    "噗!"莉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相信,在这位刁蛮公主难得的一笑之后,事情就有了一些转机.
    就在我心里还打着得意算盘的时候,公主收起了她的笑容.数秒钟之内,她的神色又恢复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收起你那套,阿利尔."然后她对两个卫兵道:"带他去休息室,大会结束之前,不许他离开."说完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傻子一样看着她的背影.对这个女人的不解,又多了几分.还是奥克说得对: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我在为今天的遭遇愤愤不平的时候,被两个卫兵带到了休息室.进去的那一瞬间,我马上就获得了希望中的心理平衡——休息室里,坐着男男女女20几个人。显然,这些都是被莉斯"请"到休息室来的.这里面我至少认识7个人,不,是8个.坐在左边最后一排沙发上的是奥克阿猜,泰民族,我的好朋友,维克星系著名的花花公子,实际上他更愿意叫自己为"爱情专家".他是我在天哲军事学院的同学,现在效力于珈琳星自由联盟执政府,职业和我一样.
    "嗨!"看到我进来,奥克坐在沙发上对我叫道.然后一脸自嘲的苦笑着,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给你留着位置呢,这边来."
    "有扑克吗?"我坐下来,对身边的几个熟人笑道.
大约三个小时过后,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你们可以走了."莉斯一脸得意地对屋子里的人说道.仿佛是胜利者在宣布对战败者的特赦.
    从她身边走过,我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真想把你从双子塔的顶楼扔下去,莉斯。"
    从眼角扫过去,我看见莉斯——那位高傲的公主——一脸的愕然。她显然没想到我居然敢这样对她说话。那一刻,我的心里无比地痛快。
    出了博物馆大厅,我直接转过街角,从广场另一边的街道绕到了博物馆后门。博物馆后面是一个小广场,里面错落地布置着12座雕塑。雕塑是近500年来银河学术奖中最富盛名的12位科学家。他们在各自的学科领域都做出了足以影响全银河的贡献。我想,不久之后,波罗阿尔卡的雕像就会在这里竖起来。
    一定会的,我对此充满信心。
    这里有几个很大的喷泉,就在博物馆大厅的后门,巨大的水柱在人工太阳的照射下,交相辉映,从地到天,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彩虹,把博物馆后门完全遮蔽在一片彩色的水幕之中。
    尽管能见度不怎么好,我的目光还是锁定了正从门口急匆匆走出来的几个人,四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一个干瘦、但却精神矍铄的老头。
    我笑了笑:阿尔卡先生,我还是找到你了。
    轻而易举地,我从后面潜行到这一行人身边。要在瞬间解决4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对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下一刻,我就已经笑着站到了一脸愕然的波罗阿尔卡先生面前。
    “我们认识吗?”这老头还算镇定。这多少让我对他产生了点好感。
    “不,恰恰相反。”我笑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阿利尔方。”
    “波罗阿尔卡。”这老头居然还能举起手来和我握了握手。
    “那么,”老头伸出一根指头推了推对他来说显然过大的眼镜,有些憔悴的确眼神闪烁不定:“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左右看了看,想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实际上我只需要5分钟。我非常确定只需要花5分钟的时间,这个老头就会乖乖地跟我走。
    就在我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这老头的脸色变了变。我心叫不妙。
    果然,那家伙扔掉手里抱着的一大堆资料,撒腿就跑。
“我是方洁的后代。”
我知道,在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追着一个刚刚获得银河殊荣的学者跑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我不得不跟那该死的疯老头亮出了底牌。
    果然,那老头刚跑出了几步,就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停在那里不动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有着显然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唯一的办法是速战速决。谁知道下一秒这奇怪的老头是不是又会撒开那两条短而有力的腿到处乱跑。我赶紧说道:“我是方洁的后人,我有一本达黎德伊尔先生留下的电子日记。”
    “天哪!天哪!天哪!”我完全能感受到此时此刻这个老头是多么的激动,因为在长达3分钟的时间里,除了那句“天哪”他几乎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我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因为我发现这个时候这老头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头。那明显是看着一件什么宝贝的眼神,我觉得自己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一个不妙的感觉袭击了我的潜意识——是的,方家族特有的本领,能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察觉到危险——但有些危险,即便是察觉到了,也是无法躲避的。比如说眼下这一个。
    “阿利尔,你都干了些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穿过水幕,我刹时如遭电击。
    “莉斯公主,我...我只是找波罗先生聊聊天。”我看着快步向这里走来、带着明显怒意的莉斯公主,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聊天?聊天需要打昏我的卫兵?”
    “我只是...”我不能再说话,实际上,我知道此时最好也不要说什么。
    我的口袋突然有一丝轻微的振荡,我侧过头,那怪老头对我眨了眨眼。
    “阿尔卡教授,我的父亲在车里等您。我们还要去参加为您举行的宴会。”
    老头快步地穿过走廊,向着喷泉后面的开阔处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豪华的“胡科”轿车,车窗安装的是单面反射玻璃,看不到里面。不过我知道现在那里面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然后莉斯对我冷冷地说道:“父亲让我邀请你明晚7点到我们的住所参加晚宴。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实际上我也不希望看见你。如果不是那两个小家伙吵得烦人,我想父亲也不会邀请你。”说完这句话,莉斯一转身,走向轿车。
    我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心里一阵冰凉。
    莉斯啊莉斯,11年了,难道你还没有忘记吗?
    我在口袋了掏了掏,一张记着住址和通讯频道的水晶全息名片,看来那老家伙没有把我抛下。
    整个下午我都无精打采,不仅仅是因为明晚的晚宴,还因为莉斯对我的态度。
    晚上8点,人造太阳已经“落山”了。在火星南半球的冰期,所有火星城市的能源供给只能靠人造太阳。这样更好,反倒可以按照人类的生物钟调整太阳“起落”的时间。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要带的东西,从我住的旅馆127楼大厅步出,在223号立体通道的交通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波罗阿尔卡的住处赶去。唐安号称火星最繁华的城市,这一点不假。放眼望去,那辉煌无比的夜间灯火,会让任何初次看见的人觉得这个头衔相当地名副其实。唐安是火星和地球向外星系移民的中转站;几乎外星系所有的矿业机构、军火机构和雇佣兵团都在唐安设立了办事处;实际上大部分商业机构都把总部设在唐安,因此这里也经常会有很多金额惊人的交易,不过大多是非法的。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交易带动了唐安的经济——地下经济也是经济啊。自从和平大联盟协议签署以后,这里涌进了越来越多的奥姆人和撒玛人,运气好的话甚至于还能看见穷凶极恶的珠姆人,不过那些都是战俘。就算在没有异彩纷呈灯光的白天,他们红红绿绿的皮肤,也为这繁华的城市添上了无数风景。
    几乎每个到唐安的人都很惊讶——唐安最宏伟的建筑并非唐安的执政府大楼,而是安卡拉大饭店。实际上唐安的执政府大楼排名第二。并非唐安执政府不如安卡拉大公爵富有,只不过,安卡拉大饭店修建于30年前,比唐安执政府大楼的修建时间晚了整整100年。嗯!100年前,那时候火星的类地改造刚刚完成——人类用了差不多600年时间,才把火星改造成为不论气候、地貌还是生物环境都与地球类似的居住行星。所有火星城市上空巨大的玻璃罩子都被拆除,人们再也不需要防护服的保护便能自由地在野外行走,甚至还可以带上宠物。
引子二 公正


 波罗那怪老头就住在安卡拉大饭店553楼。我叫司机把车停在了540楼的饭店大厅。
    我只来得及敲了两下门,就被突然打开的门里伸出的两只手拽到了客厅到卫生间拐角处一个房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被压在了一台血液分析仪上,然后感觉拇指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方才有时间看清楚波罗的脸——那张脸上泛着疯狂的光芒,眼神与表情完全相称:执着而热烈。
    “好了好了!”那怪老头兴奋地搓着手掌满意地笑道:“让我们来看看,您和方洁先生的DNA有多少近似。”
    DNA?!
    我有些生气了。同时也有点奇怪——波罗,从哪里找到方洁的DNA?
    “波罗,你如果不相信我...。”
    “嘘!”那老头突然神色严肃地打断了我,然后向着分析仪的显示屏凑过去。
    说实在的,我比他更想知道我和我的这位先祖到底有多少DNA序列是重合的。可他又是怎么找到方洁的基因备份的?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啊哈!”突然,那怪老头跳了起来。
    “快!”他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往显示屏的地方拽:“你快来看看。”
    95%!
    “哈哈!95%,而且分析显示,你身上有撒玛人基因,虽然我不是生物学家和基因工程师,但至少我看得出来,这些基因序列绝不会是出现在5代以内,它只会更久远。我想你已经看过我的论文——哦!虽然因为资料的不全,我的论文里并没有对方洁有过多的研究,可是我也提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方洁应该是一个撒玛人。”
    我打断了还在兴奋中不能自拔的波罗,对他道:“听着波罗,我要的不是让一位历史学家来证明我家族的血统和遗传基因,你明白吗?”我甚至还加重了“历史学家”这四个字的语气。
    似乎我的话对他起了作用,那老头停下了喧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我。
    然后他慢慢地道:“我在等着你的日记,阿利尔先生。”
    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三张水晶存储器:“这是一种老式的日记本,我想您这里一定不会缺少那种可以阅读水晶日记本的仪器。”
     “晶体管电脑?当然有。”
    老头从大得有点过分的工作椅里面站起身来,向另一间房子走去。在另一间房子里捣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那台晶体管电脑打开来。他把一张水晶存储器放进卡槽。
    “...战事越来越激烈了。迈克的地面战车军团几乎全军覆没,现在我们只有靠第2和第5机甲军团在雪狐防线上抵挡联盟部队的进攻。而我们的制空权也渐渐地落入敌人之手。迈克和我谈话,他要求我在太空完全被联盟舰队掌握之前离开雪狐,回到地球。我拒绝了,我知道此时此刻他非常需要有一个朋友在身边。自从洁被谋杀后...”
    “看来这张不是第一部分。”波罗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着我。
    “那换另一张吧。”我道。
    “...2300年6月21日,我作为BBC电台的见习记者,来到了火星的唐安城,经过短暂的停留补给后,我将跟随着庞大的移民舰队,向刚刚发现的维克星系进发。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人类向外星系的大规模移民早已成为现实。我很幸运,能亲身参与人类历史上第二次星际大移民的首航...。”
    “又一个充满幻想的青年。”波罗的嘴里自顾自地咕噜着.。
    三个小时过去了,波罗方才站起身来,换句话说,三个小时过去了,他才想起我还在他身边。
    “不好意思!方,我不知道...,也许...”他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您等了我3个钟头吗?”
    “您知道...”那老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还有一丝激动过后的潮红:“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达黎德伊尔的日记。我所用来进行研究的,不过是凯特沃华兹在研究他那个伟大的、关于人类起源的发现的时候,一些简短的记述,当然还有一些流传在民间的、不易被发现的传说...”他顿了顿:“或者说,手稿。”那怪老头有些狡诈地笑道。
    “不论是安卡拉家族的传说,还是从百年战争中幸存下来家族建立者的手稿,或者是凯特沃华兹的记述,都不约而同地、大量的提到了同一个人,那就是您的先祖——方洁。”
    “可无论我做任何努力,都无法再找到哪怕是多一点点的关于他的记录以及他存在的证据。”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波罗的长篇大论,罕见的我并未对此感到厌烦。
    “您的日记,能让我拷贝一份吗?”
    “当然,”我道:“请自便。”
    “那么...”那老怪物突然做出了一副深沉的表情:“您要什么?我知道像您这种人,绝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恰恰相反,我已下定决心要做一回亏本买卖。”我调侃地笑道。
    “波罗,”我从靠着的书桌边移开身体,踱到宽大的落地窗前面,注视着这城市的万般变化,正色道:“这11年来,我所一直寻求的,只是一个公正。我只需要找回属于方洁和这个家族的荣誉。”
    “就这些?”
    “就这些。”
    “给我一天时间,阿利尔,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天?!
    尽管我对波罗阿尔卡一天的保证不怎么相信,我还是试着让他去尽力而为,我现在唯一敢肯定的,并不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在一天之内就把这些日记整理出来向全银河宣布,而是他不会骗我。因为他只是一个狂热的历史学者,而并非一个政客。
当晚,我彻夜难眠,不只是为即将替我家族争取到的公正,还因为我现在的行为,已无异于背叛联邦政府。
管他呢,反正联邦政府也不缺一个情报分析员。
    第二天,我整个上午都和奥克混在一起。其实除了喜欢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在泡妞事业上的伟大成就之外,他也还算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尽管我和他做朋友并非因为他的有趣,我还是得承认这一点。
    我们在假日酒店吃过午饭,就分手了,我还得回去准备晚上的宴会。
    11年了,我似乎是有11年没有再踏进那个家庭的大门。
    一瓶2759年的拉菲红酒,那个老人的最爱,我还没有忘记。
    第78大道1202号,这里好像只是他们的临时居处。公爵府邸远在维克星系平子星,另外,在公爵自己的领地雪狐星,他还有一处城堡。
    虽然很艰难,我还是鼓足勇气按下了门铃。我预计将要迎接我的是老管家鲁基塔塔。“鲁基塔塔”,奥姆语,意为勇士的勋章。这位奥姆老人年青的时候在公爵手下曾有过无数辉煌的战绩,倒也的确无愧于他“鲁基塔塔”的名字。

意外的是,来迎接我的既不是老管家“鲁基塔塔”,也不是莉斯公主。
    “阿利尔!”一声成熟少女惊喜的呼唤和放肆的拥抱,多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足足花了我几分钟时间,我才把这个拉着我的双手,一脸调皮笑容的少女和印象中那个爱叫爱闹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珈琳,你长大了,也漂亮了!”我夸着她,同时暗暗感叹岁月的流逝——公爵大人也一定老多了吧?
    “哥哥!哥哥!”珈琳公主一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客厅拽一边叫道:“维克,快来看看谁来了。”
“阿利尔!”一声惊呼从二楼的廊道内传出来。
维克已经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看看!阿利尔。”在一个长长的热情拥抱之后,维克把我邀请到了他的书房,然后神秘地从一个合金的小盒子里拿出了一枚勋章。
“幻影炮手勋章?!”我惊奇得差点叫起来。
“这么说,维克,你现在的职位和头衔比我还高了?”我好不容易才接受这个事实。
“噢!别这样,阿利尔,你承认吧,你已经是个老人家了。哈哈哈…”维克那小子得意地大笑起来。
11年前的小孩子,当11年过去,你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为一只能自由翱翔天际的雄鹰。说真的,我为维克感到骄傲。
当我们在房间里热情地互述别后岁月,珈琳给我们送来了蔬菜汁饮料。老管家鲁基塔塔进来告诉我们:公爵大人和公主殿下现在正忙着,要晚餐开始时才会见我。我并不在乎——虽然我也很奇怪既然他们邀请了我来晚餐,为何会在晚餐之前忙着别的什么事——但显然,跟珈琳和维克这两个家伙待在一起比跟莉斯在一起要快乐得多。
快到七点的时候,管家来通知说晚餐时间到了。
我们步入餐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但我很奇怪,为何会有一台电视机挂在那里。
我看见安卡拉大公爵和莉斯挽着手进来,而走在他们身边的人却让我大吃一惊——是波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注意到我正惊奇地看着他,那怪老头居然对着我神秘地一笑。
“过来,阿利尔。”公爵对着我道,微笑着张开了双手。我快步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儿子般的拥抱。多年以来,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深深的歉疚,让我无法面对这位慈祥的老人。他老了很多,两鬓的白发已悄悄爬上了头顶。
餐桌上的气氛一度非常奇怪,每个人仿佛都变得心事重重,只有波罗不停地抬头看墙上的电子钟。
7点50分,公爵大人放下了酒杯:“时间到了,莉斯,你能为我们打开一下电视机吗?”
什么时间?我不记得公爵大人对任何电视类节目产生过兴趣。
画面开始是一片零乱的场面,仿佛是撤退的战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记者如此的慌乱过,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措手不及。
“…刚刚获得银河学术奖安卡拉大奖的历史学家波罗阿尔卡教授今天下午6点30分在下榻的安卡拉大酒店召开记者招待会。他宣布,他对百年战争历史的研究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昨天下午…。”
我的思维有那么几秒钟似乎陷入了停顿。
“根据对阿利尔方的DNA分析和达黎德伊尔留下的电子日记,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位阿利尔方就是方洁的后裔。而方洁本人,则是在500年前,与迈斯德阿安卡拉伯爵齐名于外星系的星际英雄。作为历史定义,我们称呼他们为伟大的军事家和和平的缔造者…”
.“…因为某种政治原因,方洁先生的撒玛人血统成了一切不公的根源——排挤、压制甚至是谋杀。最后,关于这位伟大英雄的一切记录,都被当时的执政府统统销毁…”
“…罗德安卡拉大公爵给我们提供了10年前翻修工程中发现于他城堡地下室里一封迈斯德阿安卡拉伯爵的书写体遗书。这封长达3万多字的信件无疑是对这段历史以及这位英雄存在最好的证明…”
我彻底地迷惑了,看了看波罗,最后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移向莉斯。
“别看着我,阿利尔。”公主故作冷淡:“为了你要的所谓公正,24个小时以来我一分钟都没休息过。”
“唔…”波罗老头终于说话了:“方先生,我们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我想你肯定也有些话想对我们说。”
“那么…”
“我不介意你先说,波罗。”我还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好好分析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波罗看了看公爵,公爵微微点了点头。
波罗清了下嗓子:“是这样的,方先生,您已经知道几个月来我一直效力于帝国政府科学院,是这样吗?”
“当然,波罗,您不介意挑重点说吗?”
“哦,对不起!我想说的是,其实早在一个月以前,我就已经暗地里接受公爵大人的邀请,出任了维克历史博物馆馆长一职。”
“而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遵照迈斯德阿安卡拉伯爵的遗嘱,帮助公爵大人寻找方洁的后裔。”
“您是说…?”我有些不敢相信。难道刚才波罗在电视里所说的遗嘱内容,竟然是要寻找我的家族?
这时,公爵大人打断了我,他从餐椅上站起来,我们跟着他穿过走廊,伺者端上来香槟酒,然后我们来到宽敞的客厅。
“阿利尔,这10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和你的家族,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一直寻找的人,竟然在我的身边待了20多年。”
“告诉我阿利尔,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放弃你的荣誉、你的部队和朝夕相处的我们。是什么使得一个传奇般的英雄人物放下了他引以为自豪的一切,而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情报分析员?”
“难道你在那时候已经开始变得不相信我了吗?”公爵的眼睛里此时透出一丝痛苦的目光,我的心猛地一痛。
“不…不,公爵大人,我…”我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安卡拉公爵的责问。
我渐渐地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我知道现在是该把有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了。
“11年前,我在一次对天狼星系的支援任务中,无意从达黎德伊尔的后人手上得到了达黎德伊尔的日记,通过对日记的解读,我才真正相信了父亲曾经跟我说过的关于我家族的一切。在那个时代,所有关于我家族和我先祖的记录都被政府销毁了,为此三大政府包括撒玛人皇室甚至还专门进行了5次大规模的文化清剿,我无法想象那时方洁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不能接受的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时达黎德伊尔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保留下了他的日记。”
“方洁和迈斯德阿安卡拉促成了三大政府与撒玛人的停战,可最后,方洁的撒玛人王子身份不容于当时已经登上撒玛皇位的农卡夫二世,而执政府也不愿意他们曾经依靠一位撒玛王子的帮助来抵抗撒玛大军进攻的事实成为全银河的笑柄。接二连三的谋杀让这位英雄数次死里逃生,甚至于在撒玛皇室背叛停战协议、被他和迈斯德阿安卡拉打败之后,他还是被流放到了ROSS星系科加星。”
“这是银河历史上最大的丑闻,公爵先生,几大政府联手毁灭了一个拯救银河的英雄。我并没奢望政客们会勇敢地站出来承认他们的错误,即便是在500年后。”
“我不能连累您,即使是现在,您的公国与几大政府之间的关系仍是十分微妙,您不能为了我而打破它。”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和政治完全无关的、并且极具说服力的人来帮我完成我的心愿。而那个人,我等了11年才等到。波罗阿尔卡先生。”
我转过头,认真地对那怪老头说道:“谢谢您!”
“阿利尔。”这时候公爵大人突然问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37年前,大人。”
“嗯!37年前在科加星,我巡视农业贸易的时候,遇见了你。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告诉我阿利尔,我可以这样告慰我的先祖吗:我从那孩子5岁起就一直照顾着他,而且以后我还会继续照顾他?可以吗,阿利尔?”公爵久久地看着我,眼里有一个父亲一样的慈祥。
我也久久地沉默着。
然后我抬起头来,看着公爵的眼睛。
“听说您的蓝旗军战车军团指挥官马科斯最近刚刚调任撒玛星军事基地参谋长,您正在为接替他的人选发愁是吗?”
老人笑了。那一刻我似乎看到莉斯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啊!这真美妙!”波罗老头突然叫起来:“既然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么我想我得去准备一下出书的事情了,10点钟我约了出版商。”
那老头又兴奋得用力地搓着双手:“啊!对了,阿利尔,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整理出来的书稿吗?放心,那不再是一篇支离破碎的论文了。嘿嘿!”
夜深了,我坐在书桌旁,面前是一台光子阅读仪。波罗拷贝了一份他那本书的原稿给我——那是波罗和莉斯集结了100多名历史学者和编辑人员奋战了24个小时的结果。
我打开书稿,500年前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便完整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第一章  登舰作战

长长的舰桥寂静得可怕,方靖做了个手势,叫队员们保持隐蔽姿势,不要轻举妄动。就这样,所有队员都蹲在掩体的后面,静静地注视着舰桥通道的前方,屏息等待方靖下达进攻的命令。长长的舰桥此时无疑连接着的是两个世界,这边是宁静,而另一边,是死亡。方靖有些紧张:从生命探测仪上的显示来看,通道尽头的中央大厅里至少有800个撒玛人,而自己这边,仅仅只有150人的卫队编制。在从登陆这艘运输舰一直到攻占了撒玛人的外围工事,已经有80多名兄弟倒下了。换句话说,要想带着这60多名战士破门而入并在那800个撒玛人来得及反抗之前制服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方靖不想带这多年来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往悬崖下跳,可他不能违抗命令。这个由帝国舰队在江波星系的最高长官亲自下达的命令说得很清楚: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全歼“阿卡奇罗威”号运输舰上所有的撒玛人。“阿卡奇罗威”是撒玛语的音译,意为美丽的皇后。
在和另外两支雇佣兵分队登上这艘运输舰之后,他们所遭遇的一切,让方靖觉得这完全不像是一艘普通的撒玛人运输舰。他有一种感觉:这艘船完全像一个战斗堡垒——不,它根本就是一个战斗堡垒。其实这艘船上的撒玛战士并不多,但显然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并且悍不畏死。虽然看不清包裹在厚厚作战铠甲里的撒玛人面容,但他们和人类几无二致的身形,着实让初次与撒玛步兵短距离交火的人类战士们大吃一惊。
方靖心中念头一动。他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然后一个人慢慢向后挪去——在刚刚激战的撒玛人工事前,还有几具撒玛士兵的尸体。方小心翼翼地把一具尸体翻过来,在尸体的左胸甲上,赫然有一枚红色的三菱形标志。那是撒玛皇家卫队的标志——在地面战场上,方不止一次从被击毁的机甲近卫军残骸上看到这个标志。撒玛人的皇家卫队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艘运输量舰上,竟然有撒玛的皇室成员?
方心绪不宁地回到掩体后面,再次用通讯仪呼叫了另外两个小分队,但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三小时的激战,他们和负责“清扫”任务的另外两支登船分队失去联系,但从一路上发现的、激战过后的情况以及满地的尸体来看,那两支雇佣兵分队,很难有人再活着回到底斯堡了。
指挥中心并没有告诉他们更多,他们只知道要杀光这艘舰船上的撒玛人,仅此而已。可方靖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也许军事委员会在瞒着什么,他蹲在掩体后面,这样想到。可仅仅是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赶了出去。他只是一个战士,战士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至于思考,那对他和他的队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方靖向着身后举起右手,伸出了两根手指,然后突然握紧拳头。两名队员猫着腰接近通道尽头巨大的合金防护门。
多年的沙场喋血让这些战士们都有着一颗无比坚忍的心,即使明知不敌,也要拼命一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放下精神力防护罩。”方靖在通讯器里对所有队员命令道。
撒玛人有一种奇特的精神干扰能力,没人愿意在激战中向自己的兄弟开枪。
两名战士已经接近防护门。
“战术移动,全体跟上。”方靖下令。
所有人攥着枪把的手都沁出了汗。引爆共振炸弹的那一刹,即便是身经百站的吉祥空间站队员,也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轰”差不多10米高、5米宽的合金门在共振作用下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门炸开的那一瞬间,方靖隐约听到从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尖叫声。
一个念头马上从他心里浮起,可他已来不及阻止已紧张到极点的战士们。
能量枪蓝色的光束疯狂地向门后扫射,战士们都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只听得见能量束在枪膛里被压缩时发出的“吱吱”声。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方靖反应过来,马上下令。
大厅的硝烟已经慢慢的散去,可方和他的战士们却像着魔一样站在大厅中央。这是这艘运输舰的中央控制大厅,除了操作平台上的几排控制电脑和坐椅,几乎没什么其它设施。可现在在这大厅的地板上,却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具撒玛人的身体,绿色的血液在地板上慢慢地散开。他们的皮肤不像成年撒玛人那样呈墨绿色,他们的皮肤只是淡淡的粉绿——他们只是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杀戮,这一定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人类自向外星系移民以来,第一次与银河里的另一个种族“撒玛人”面对面地站着。而这些撒玛孩子那与人类小孩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和面容,也让这些人类吃惊不已。
死去的不曾发出呼叫;那些或坐或躺的受伤的孩子,脸上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他们呈银灰色的眼睛里,仇恨的目光显而易见。没有人敢直视这些目光,战士们都默默无声地向左右散开。
大厅左面的中间部分是船长控制台。在控制台的座椅上,躺着这大厅里唯一一个撒玛成年人,只不过,已有一道能量光束从她的左胸下部穿过,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白色的长袍下那被能量光束烧焦的部分正向外淌着绿色的血液。方靖不敢确定撒玛人的身体构造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但方的直觉告诉他,那女子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阿卡!”几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孩子发现方注意到了那个女子,一起叫起来,扑到那女子身上。似乎是在用身体保护着那女子。
“阿卡”,在撒玛语中,是皇后的意思。
方终于明白军事委员会在瞒着什么了。
方靖向着那白袍女子——不,撒玛皇后——走去。
护着女子的几个孩子突地转过身来,对着方靖怒目而视。他们的眼中露出了野兽般的凶狠目光。
“人类。”那女子一直闭着的眼睛此时居然睁开了,她用地球语向着方道:“为什么?”

那女子很平静,但方却感觉到那眼神里面有着无比的威严。他知道那不是精神力的作用,因为他此刻还没有关掉精神力防护罩。
当他走到那女子身边,他想了想,还是关掉了防护罩。
皇后无力地向那几个小孩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我只是一个战士,我的职责只是执行命令,皇后。”他俯下身,将那女子抱起来,平放在地上,这样能让她舒服一点。
方默默地向后招了招手,一个战士递过来一个急救包。
“不用了。”撒玛皇后无力地道:“您应该知道我快不行了。告诉我,战士,一个母亲能相信您吗?”
“您还有什么心愿吗?”方靖看了看大厅角落处那幸存的几百个撒玛小孩:“您放心,我不会杀他们,我是战士,不是屠夫。”
“战士,虽然我是一个女人,可我也明白战争。”皇后嘴角突然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就算您肯放过他们,失去了保护的孩子们,会很快被您的同伴找到并杀死。”
方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个他自己也十分清楚的事实,他只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撒玛皇后突然向着左侧放置的储存柜伸了伸指头,一个金属盒子就从柜子里飞了出来,斜斜地落在方和皇后的身边。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撒玛皇后身子半坐起来,她左手扶住了方的肩,深绿色的右手突地长出来5片锋利的指甲,“呲”地一下,皇后抓破了自己的肚皮。
一时间,众人骇然。
方眉头猛皱,身子向后面稍稍一侧,但这种骇然马上就变为惊讶。因为他看见了皇后手里抓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胚胎,一个撒玛人胚胎!!!
那胚胎看起来只有5-7周的样子,在这个时候的人类胚胎和所有哺乳动物都差不多,只是那包裹着胚胎的,是绿色的液体。它静静地沉睡着,浑然不知已失去母体的庇护。方靖的心突地一痛。
“这是我和农卡夫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我不能把他生下来了。”
皇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翠绿色的皮肤上竟泛起了一点光晕。
“这个金属盒子,能帮助他自然成熟。答应我,战士,把他送回到他父亲身边”
皇后的眼睛里面,已没了先前的威严,她直直地看着方,眼里尽是一个母亲的哀求。
作为星际移民里最为出色的战士之一,方的身上绝对有着一个职业军人的标准素质。而在这个弱肉强食、武力至上的世界里,他的心也早已变得麻木冰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突然发现,此刻的自己竟是如此地脆弱。
那一瞬,方如坠冰窟。这个母亲临死前最后的请求,彻底地击溃了方那曾经无比坚强的意志。可是他也明白,如果他把一个撒玛孩子——不,那还不仅仅是一个撒玛人孩子那么简单,那是撒玛人的王子——带在身边,要面对怎样的困难和危险。
可眼前这个女子呢?虽然她是撒玛人的皇后,可她也是一个濒死的母亲呵!
“我…答应你。”方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从撒玛皇后的手里接过了那装着她孩子的金属盒子。
“谢谢!”她道,然后便轻轻地倒了下去。
“方,你在吗?”这时,通讯频道传来了指挥中心撒米尔将军的声音。
“是的,将军,我们已经攻下了控制中心。”
“那么好,把他们全部消灭,重复一遍,把他们全部消灭,然后炸船。”
“对不起,将军。”方靖突然激动起来:“这些…这些都只是孩子。”
“执行命令,方。”撒米尔的语气不容反驳。
“不,将军,我拒绝执行这个命令。”方下定决心,对着撒米尔大声叫道。
“你疯了吗?你知道拒绝执行命令意味着什么吗?方,别忘记你是个战士。”
“是的,将军,我会等着军事法庭的审判。”
方当然清楚拒绝执行命令意味着什么。他会被削去军职,从此变为一个普通的移民者,十年间出生入死所换来的荣誉和地位,将会在一夜之间失去。可方已经无从选择了,现在怀里的这个“金属盒子”,虽然烫手,可也算是一个承诺。而他方靖,向来是个很遵守承诺的人。
方关掉通话器,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手下:“我别无选择,可你们还有。”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默默向后转身,撤离大厅。
“站住!”众人都被堵在出口处,突然两个战士从门后转了出来,手中能量枪黑黑的枪口对准了吉祥空间站的战士们。
“阿萨斯!”方感到意外:“你们还活着。”
“很意外?”叫阿萨斯的雇佣兵头领冷冷地道。
“阿萨斯,行动已经结束了。”
“不!”阿萨斯咆哮起来,他的"闪灵"150名雇佣军战斗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他的双眼已经像野兽一样通红。
“我听见了,你拒绝执行了炸船的命令。方,你傻了吗?”
“阿萨斯,相信我,行动已经结束了,这艘船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撒玛人士兵。”
“可那里还有一些撒玛人,不是吗?”阿萨斯的眼睛里已有了嗜血的光芒。
“可他们只是孩子!混蛋,你想干什么?”方大叫起来。他知道他可能已无法阻止这场屠杀。
阿萨斯突然“嘿嘿”地冷笑起来:“你是个武器专家,方,你应该知道现在我手里的能量枪已经调整到轰击效果,足够把你们100多人在一秒钟之内送下地狱。”
“所以,乖乖地放下枪。”
没有人动,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阿萨斯的脸上已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
方靖明白,再不放下武器,吉祥空间站卫队马上就会全军覆没。
终于,方靖叹了口气,下令放下武器。
“阿萨斯,你会被诅咒的。”方从阿萨斯身边走过,狠狠地道。
“吉祥号”护卫舰启航的时候,远处的“阿卡奇罗威”号运输舰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爆炸产生的能量波动甚至震得“吉祥号”一阵猛抖。这样的爆炸,连稍大一点的金属碎片也不可能找得到,更不要说有人会幸存下来。吉祥空间站的战士们默默地站在舷窗前,注视着爆炸过后那一团一团飞向宇宙深处的火焰,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
方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火光,心里久久地回荡着阿萨斯的那句话:“我们都已被诅咒。”

第三章 审判

“姓名?”
    “方靖。”
    “职务?”
    “帝国陆军卫队吉祥空间站大队上校指挥官。”
    贝特星底斯堡帝国舰队作战大楼25层的军事法庭上,气氛压抑而沉闷。几丝光线从高大的椭圆形窗外透射进来,反到更加重了这屋子里的黑暗。
    方靖平静地坐在十几个面无表情的军事法官的面前。
    “方上校,帝国情报局的撒米尔中将指控您在8月7日的一次登舰作战中拒绝执行他下达的炸船命令,而他当时正担任该次行动的全权指挥。对于这个违抗直接上司命令的指控,您有什么要说的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用他那暮气沉沉的声音问道。
    方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一群人,然后道:“没有。”
    方靖的回答让审判团一阵惊讶!他们不解地相互看着。
    “这么说您完全承认对您的一切指控?”老将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方靖淡淡地道:“我想情报局也不会允许我否认你们的指控,是吗?”
    “但是...”老将军皱起眉来。
    “得了,老科尔奇,难道您认为情报局的人会信奉上帝吗?”
    “方...”一个大约40岁左右的男子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审判席上有一段长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老将军科尔奇——军事法庭的首席法官,合上了电子资料夹:“我宣布撤去你的军职,方上校。至于下一步的刑罚,等我们与作战参谋部商量过后,另行宣布。而在此之前,您将不得不待在军事法庭的临时监狱。”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方,祝您好运!”老将军深深地看了方靖一眼,转身离去。
    “底斯堡”是帝国舰队在江波星系的第一个城市,实际上它也是帝国舰队在整个外星系的指挥中心,除了帝国皇帝福安的皇宫,几乎所有帝国重要的行政机构都设在了这里。当然,帝国这个名义上的元首住在哪里,并不会影响帝国舰队的大局。
    因此,不论是“底斯堡”还是地球联邦在贝特星上的“龙腾之城”,都是目前江波星系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入夜的广场狂欢,几乎是每一个星际移民都不愿意错过的节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人们发现昨天还在跟自己喝酒聊天、把肩言欢的朋友突然一连几个月也不见踪影的时候,这种狂欢就渐渐地被组织起来了。人们在广场里寻找自己的朋友。如果你没有找到他们,那么作为朋友,你就得负责整理他们的财物并给他们的亲人写信,当然如果他们还有亲人的话。
    每天如此,周而复始。来到广场的人们都有着复杂的心情,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又少了谁,甚至不知道明天谁将会来寻找自己。因此,所谓的“狂欢”其实大部分时间是无声的。广场的四个角上都设有自动登记处,在电脑里输入你要寻找的人名字,然后广场四面巨大的激光幕会把他们的名字轮流显示出来,直到你要找的人去登记处登记取消或者狂欢结束。
    政府跟每一个星际移民都签有一个简单的协议,实际上这个协议除了规定星际移民们得按多少比例交税、得按时提供给政府多少矿产和其它资源外,没有一条是关于移民们的生命财产保障的。唯一能保障你生命安全的,只有你在短期训练营里接受到的简单训练以及训练结束后政府提供的、性能拙劣的探索者战车和它的配套装备。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大量移民从火星或者地球蜂拥而来——外星系大量的珍贵矿产和撒玛人身上拥有的科技秘密,代表了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巨额财富。利润的刺激也使得政府商业机构和民营大型集团投入了大量资金用于鼓励人们移民外星系的广告。
    受财富和广告诱惑的人们来到江波星系后,立即就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到处盛开着鲜花”、有着“友好的土著居民”的地方。实际上鲜花只开在玻璃罩里,连整个城市都在玻璃罩里。行星的大气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野外行动必须依靠战车或者个人飞船。但频繁的沙尘暴和酸雨,使得战车也不像政府说的那样安全。而所谓的“友好的土著居民”——移民们发现,那是一些身体往往超过探索者战车2-3倍的庞然大物。而政府定单里的生物原料,就是要从这些“土著居民”身上取得。人们知道上当了,当他们打算乘坐来时的航班返回时,才注意到他们急切之中与政府签订的协议上面居然还有一个10年的期限。所有人不得不留了下来。然后他们渐渐发现:原来一个移民一天的收入,竟然有100000星际货币,相当于地球货币20000多,那在地球和火星可是他们半年的收入啊。这么丰厚的回报,就算真的用性命来交换,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死的不一定是自己,每一个留下来的人都这样对自己说。
    可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死去。江波星系里变异奥姆虫喷出的强大的腐蚀性火焰,能轻而易举地击穿探索者战车的防护罩并烧毁它的装甲。幸运的是,那只是少数情况。变异昆虫们笨拙的行动注定了它们任人类宰割的命运——绝大多数移民还是能挨到3个月以后,用足够的积蓄购买更好的战车和武器装备。
    日复一日处于生死边缘的生活使人们不得不在结束一天的劳作之后尽量想办法让自己放松,否则,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得下去。因此,玻璃罩子下面第三层空间——那些阴暗的、闪着暧昧灯光的夜总会和酒吧,便成了人们暂时寄托精神与肉体的最佳场所。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前几天接到一个危险任务或是去了高危险的无人区而你又在今晚的广场狂欢中幸运地发现了他,那么,这种地方绝对是你们彼此庆贺的理想去处。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因此,所有人都拼命喝着属于今天的美酒;为正在身边的美女或健壮的小伙子大把地撒着钞票。
    相对于这些娱乐场所那醉生梦死的场景来说,位于312号大街转角处的“炮手酒吧”似乎要清静得多。一台差不多可以放到唐安博物馆去展览的激光唱盘机,放着酒吧主人葛特收藏的、上个世纪就已经停止生产的激光唱片。“炮手酒吧”多为军队的士兵和军官们惠顾。军人的节制力要远高于那些自由的移民们,所以,酒吧里也没有其它地方的喧嚣和杂乱。虽然在这个点数酒吧几乎已经满座,但除了那不知写于哪年哪月的音乐,几乎听不到其它什么声音。
    只有酒吧主人葛特最清楚,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在怀念着在白天战斗中死去的战友。他们的面前,摆着永远都不会去喝、却斟得满满的一杯甚至是几杯酒,其他的人看到了,就会知道这个可怜的家伙又有多少朋友在今天的战斗中战死在外星系的沙漠或雪原,甚至是茫茫太空。这几乎是“炮手酒吧”的传统。葛特纵容这个传统,不喝的酒他也从不收钱。
    “您的朋友由我请。”葛特总是这样说。 
第四章 酒吧的悼念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17号桌的客人最先进来,他们总共只有两个人,可竟然要了150杯威士忌。葛特认识他们,是帝国舰队“闪灵”雇佣兵团的执政官阿萨斯摩根和他的手下阿兹海因。可他们的行为连葛特也不得不大吃一惊:难道,号称帝国第一雇佣兵团的“闪灵”竟然一日之间就战死148人?
    葛特不敢去问。
    阿萨斯很少来“炮手酒吧”,这毕竟是军队的地方。作为帝国自由移民组建的雇佣兵团,他们更适合去那些花天酒地的夜总会。阿萨斯很少跟他手下以外的任何人交往,即便是有,那也是因为贸易上的关系。通常一次“打猎”得到的货物,黑市价格比政府收购价要高出50%。葛特经常帮阿萨斯处理这类事情,但从不在他的店里。
    葛特亲自安排好了阿萨斯,便回到了吧台后面,他不知道一日之间要为148个朝夕相处的兄弟送行是怎样的感受,因为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酒吧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20多岁模样、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年青战士醉熏熏地扑了进来。葛特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战士:这孩子年青的脸上布满了失落和痛苦;深蓝色的瞳孔在酒精的作用下几乎快到了散光的边缘;炮手服左领口绣着帝国卫队的标志;而标志的下方还有一个大大“Z”——葛特认识那个标志,那是驻守在近地轨道上吉祥空间站的帝国卫队。
    “要喝点什么吗?”葛特问道。
    心里道:你这样子最好不要再喝了。
    “嘿嘿!”那年青的战士一阵傻笑,看来醉得不轻。
    “两杯啤酒。”那战士伸出了三根指头。
    葛特叹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孩子今天失去了一个战友了。那么他就算是醉得再厉害,甚至待会就算是摔坏一两件东西,葛特也是不介意的。
    那年青战士久久地看着啤酒冒出的气泡,突然喃喃地道:“您知道我今天失去了多少朋友吗?”似乎是在问葛特。
    看来这孩子真是醉了,葛特在心里苦笑。可他还是回答道:“人死不能复生,也许活着的才会更痛苦。”
    “人死不能复生,也许活着的才会更痛苦。”这句话葛特不知道每天要说多少次。他已经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还有任何意义,可是每当这种时候,他实在找不到该说些什么。
    “86个。”那边战士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葛特,缓缓地道。
    葛特一怔:今天他妈的是什么见鬼日子!
    “而且,”那战士继续道:“加上‘闪灵’的148人,一共是234人。我算了很多次,是234。” 
“太多了!”那战士突然笑起来:“我担心会把你喝穷,所以只要了一杯酒。哈哈哈哈...。”
    仿佛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战士的笑声越来越大,惊动到所有酒吧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葛特给大家挥挥手,示意没什么事。
    葛特实在不忍心制止这年青战士放肆的举动。就让他哭一会吧,他想。他知道那孩子没有在笑,他其实是在哭。
    自从帝国政府与联邦政府签署和平协议以来,好久没死过这么多人了,葛特想。他不禁向阿萨斯坐的地方看过去,阿萨斯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甚至连面前的酒都没喝,似乎已经出神。只有海因,在那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斟着酒,像是和谁比着谁先醉似的。
    “我们被出卖了。你知道吗?”那战士更醉了,他眼里闪着愤怒的光,一把抓住葛特的衣领狠狠地道。
    “那些孩子,上帝啊,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还有那个撒 玛 皇 后,他交给靖一个撒 玛人 胎 儿。”
    “那是撒玛人的皇家卫队,可没人告诉我们,妈的,哦,他妈的,我们被情报部门那些狗 娘 养的出 卖了。”战士越说越大声,酒吧里的人再次向这里看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阿萨斯已经离开座位,到吧台付了账,走出门去。
    年青的战士此时已经停止了喧闹,趴在吧台上,低声地抽泣起来。葛特任由他待在哪里,也许真的哭出来要好受得多。他只有摇摇头,叹了口气,照顾其他顾客去了。
    夜更深了。
    年青的战士终于停止了哭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吧台的边沿向门外走去。葛特没有叫住他结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战士走出门外,玻璃罩里人造的夏夜凉风让他打了个冷颤。他把手抄在胸前,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然后慢慢地向临时驻地走去。
    左转100米处是不是一条阴暗的小巷,穿过小巷就是310号大街。310号大街尽头就是帝国卫队的换防兵营——那里是专门为从近地空间站换防回来休整的卫队准备的住所。小巷黑暗而肮脏,只有一两盏欲明还暗的路灯,让夜行的人不至于踩空掉到下水井里。战士低着头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不时地用手扶一扶自己的脑袋,他今天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突然,战士的脑袋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战士迷迷糊糊地抬头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张包裹在风衣帽子里、熟悉的脸。
    “是你?!”战士伸出手去,想扶着旁边的铁管,以使自己尽量在这个人面前保持仪态。
    “战士,你的姓名?”那人冷冷地问道。
    “齐格”战士重复道:“我叫齐格。”
    “齐格,”那人突然竟似有些激动起来:“谢谢你为他们要的酒。”
    那人的话又勾起了齐格心中的难过——醉酒的心灵总是脆弱的——他又捂着脸抽泣起来。那人轻轻地张开双手将齐格抱在怀里,就像一个父亲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儿子。
    “齐格,谢谢你。”那人喃喃地道。
在他怀里的战士刚想抬起头来说些什么,突然感到胸口一道冰凉正迅速地深入,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把他抱在怀里的人,眼里满是泪水。
在他感觉到痛苦之前,意识就抽离了他的身体。 
310号大街尽头的帝国卫队营地,一个黑影迅速无声地绕过岗哨,同样迅速无声地进到了吉祥空间站的站房。随即营房里亮起了灯光,但马上又熄灭。三分钟后,数十个黑影从营房里出来,迅速有效地放倒了岗哨,匆匆消失在310大街的黑暗尽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中,又在一转眼间于黑暗中结束,卫队营地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只不过,原来住满了吉祥空间站队员的营房里,已经空空如也。
    尼尔安卡拉坐在接见室的长椅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两天了,她才被允许进来探望他。他消瘦了很多,眼眶深陷;胡子也没刮,唯有深棕色的眼睛里,还闪着夺目的光芒,那是他还没有失去信心的标志。看到他的眼睛,尼尔总算稍微安了些心。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已不需要语言,眼睛已能表达一切他们彼此需要表达的东西。对于两个深爱的人来说,这静静的眼神交流,就已经是整个世界。
    “那么...那些人怎么说?”终于还是尼尔打破了沉默。
    “宣判我有罪,削去了我的军职。”方靖道。
    “既然已经判了,为什么还不放你走?他们还想把你怎么样?”尼尔有些控制不住,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
    “我不知道,亲爱的。但不会很严重的,帝国的军制还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方尽力安慰自己的妻子。
    尼尔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尽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因为她不仅是妻子,也是个优秀的战士。
    “如果情报局那些混蛋不肯放你,我就去找艾瑞,情报局的人还不敢得罪他。”艾瑞克林斯是帝国铁血舰队的总司令,也是帝国的骄傲;脾气爆躁而护短,同时他也是尼尔的舅舅。
    “呵呵!”方笑起来:“如果你找来艾瑞,恐怕那些人就会求着我从这里出去了。”
    方的玩笑让尼尔好过了些,她也笑了起来。
    仿佛一切不快和麻烦,都被这相爱的两人的笑声驱赶了出去。
    “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在作好了足够的准备之后,尼尔柔声道:“亲爱的,你知道吗,你...”不知怎么的,尼尔的脸上竟有些红晕。
    “你要做父亲了。”她道。
    “什么!?”方靖猛地一震。
    “噢!上帝啊!”方激动得一下跪在地上,他紧紧握着尼尔的手:“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亲爱的,我要做父亲了!”
    “是的,亲爱的靖。昨天我去见了医生,已经8周了,它很健康。”尼尔的声音洋溢着幸福,此时的她已完全不像那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帝国女战士,她此刻只是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亲爱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出来,跟我和孩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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